作者:过午不言
字数:30,227 字
12.1雷雨
沈来寻这个小姑娘,是个矛盾体。
性子冷淡,爱却疯狂。能演能忍也能装,所有的偏执和阴暗都被她好好儿地
藏在那副乖巧可人的皮囊下,无怪宋知遇毫无察觉。
可如今,一切都昭然已揭,她也就卸去了伪装,不再故作乖巧。
陌生震惊之余,宋知遇还觉得有点儿新奇。
像是重新认识了来寻。
接她回来前,本以为她童年多舛性格会乖僻古怪,没想到她懂事得过分。直
到此时他才发现她其实不爱笑,也不爱说话。
在照顾宋知遇的一周里,沈来寻就没对他笑过几次,不像以前那样,看向他
时总是带着柔和甜美的笑容。
白天里,王诚来汇报工作,许恒偶尔也过来坐坐,有时还会有宋家的人,或
真情或假意地前来嘘寒问暖。
而沈来寻就一直待在一旁的角落,安静地写作业。
宋知遇看过去时,她察觉到他的目光,写字的手会微微一顿,但也只是一顿,
不会分给他一个眼神。有时候他看得过于明显了,她还会面无表情地来上一句:
「请您不要打扰我。」
宋知遇:「?」
这丫头,怎么又礼貌又冷漠的。
他平时被人笑脸相迎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莫名想起顾澈和沈来寻微
信里的对话——你还真是我见过最无情的小姑娘。
虽然是有些无情,但至少这是她真实的情绪,他倒是希望她能这样。
不想笑,就不笑。不想说,就不说。
到了晚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以往在家,他们同处一室时,来寻总是会找些话题聊,可现在不会了。宋知
遇想主动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什么都显得奇怪。
于是住院的第一个晚上,两人一个写作业,一个看文件,没说一句话。
直到沈来寻洗完澡,擦着头发带着热气从浴室出来,对上了宋知遇望过来的
眼眸。
她穿着宽松的睡衣,露出的脖颈雪白,才洗过澡的肌肤透亮,几乎能看到青
色的血管。
发梢的水珠滴落,顺着她的锁骨流进胸口。
一天未能喝水的宋知遇喉咙更加干涩。
知晓她的感情后,他实在没有办法再把她当做是一个晚辈,一个小孩儿。所
有的一切都在提醒他,站在眼前的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少女。还没建立起来的尚且
不算坚实的亲情和道德感,在这场始料未及的变故之中摇摇欲坠。
他移开了眼,却在下一秒听到沈来寻试探着问:「要不要,给你擦一擦身子?」
语气僵硬。
他本想说不用,但昨晚就出了一身汗,做完手术后又一直没有清洗过,确实
有些难受,踌躇片刻才应下:「……好。」
沈来寻当即就要去浴室接水。
宋知遇拦住她:「不急,先把头发吹干,别感冒了。」
沈来寻愣了愣,似乎是浅浅地笑了笑,转身进卫生间后,不多时便传来吹风
机的声音。等再出来,长发已经尽数吹干,漆黑如瀑,比上次见面长了不少,快
到腰间。平时总是扎着马尾,现在散下来,便显得温婉。
给他擦洗时,沈来寻始终没有看他,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毛巾,仿佛在做
什么精密的实验。
温热的毛巾擦拭过他的手臂和指间,汗液残存而产生的粘连一一被擦去。
握着他的手也柔软无比。
宋知遇上一次牵她的手,好像还是在除夕前夜,在江川家的庭院外。他为她
暖手,却又因想起那醉酒后认错人而来带的旖旎的五分钟而慌乱松开。
那时沈来寻的手是冰凉的,今夜却是温热的。
病房昏暗,床头微弱的灯光照在沈来寻的脸上,沉静的侧脸分外柔和。
原来冷光灯也能将人照得暖。
宋知遇看出了神,忘了挪开。沈来寻擦拭完他的手,重新浸透毛巾,拧干后
一抬眸,两人就对上了视线,交织缠绕,像是有了温度。
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许多以前便存在过,他却从未在意和深究的东西。
隐忍、爱慕、克制、热烈……
那和他相似的眉眼,盛着能把人的心软化和填满的情感。如同大海,深不见
底,时而水平如镜,时而又掀起惊涛骇浪。
宋知遇就这样沉溺其中,仿佛陷入梦魇,竟然丝毫没有醒来的欲望。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都静止,小小的病房见证过了那么多的生老病死,却在此
时成为有些人的温柔乡。
北京时间晚上十一点,医院的整点报时准确响起,尖锐刺耳。
两人都被惊醒,几乎是同时移开了视线。
是谁的心跳?跳得那么剧烈。
「闭眼吧。」沈来寻说。
宋知遇闭上眼,接着温热落在了他的脸上,从额头到脸颊,再到下颌,滑落
到脖子,扫过喉结。犹豫片刻,探进他的胸膛。
尚未平复的心内又轻而易举地被挑拨。
黑暗之中,宋知遇想起两年前,他摸着黑给来寻擦身子的一幕,随之又想起
了去年冬日那五分钟的触感。
光滑的、软糯的、馨香的……身下竟然传来燥意,他赫然睁开眼!
沈来寻见他神色异常,手上动作立刻停住:「牵扯到伤口了吗?是不是弄疼
你了?」
宋知遇哪能说,他是因为她的触碰,有了反应。若他能动弹,一定会狠狠扇
自己两巴掌。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低声道:「别擦了。」
沈来寻定定地看了他两秒,往后退了一步,一言不发地端着水盆进了浴室,
留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思绪混乱。
接下来两天,宋知遇都有意克制不去看沈来寻,而她也好像没有感受到他的
避让,依旧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晚上给他擦洗时,动作迅速了许多,也只局
限于手和脸,不再碰其他地方。
直到第四天,宋明推开了病房门。
—
沈来寻是见过宋家的人的。
在她被接回家的那年除夕,宋知遇说要带她去宋家吃晚饭。
「不用太紧张,只是去见一面,讨个红包。」去之前他这么和她说。
沈来寻记得开了很久的车才到达,宋家很大,像是电影里的古堡一样。
有衣着整洁的佣人替他们拉开大门,恭敬地向他们鞠躬:「大少爷,小小姐。」
落在沈来寻身上的目光打量狐疑,宋知遇冰冷的目光看过去,佣人立马收回
了视线。
宋知遇牵着沈来寻的手,神色淡漠地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路上的佣人都对她
投来意味不明的视线,她低垂着头,不去看。
突然听到宋知遇轻轻「啧」了一声,语气里有厌恶和不耐。
沈来寻仰头看向他。
宋知遇问:「想不想去院子里逛逛?」
沈来寻点头。
外头漆黑一片,压根没什么好逛的,沈来寻甚至连路都看不清。宋知遇却走
得毫不犹豫,对这里的环境极为熟悉。
一路上再没有碰到其他人,也就没了那些让人无所适从的打量。
来寻悄悄地看着宋知遇牵着他的手。
温暖有力,让人安心。
他领着她从小路回到了主厅。
推开门时,满屋子的人都望过来。
和沈来寻有血缘关系的爷爷已经不在,宋知遇的继母和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移居澳洲,最大的长辈是宋知遇的二伯宋明。
宋家人看她神色各异,却都很平静且冷漠,宋明也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问
了些不痛不痒地话,就没再搭理她。
她是女孩,将来是要嫁人的,不会分走宋家的一分一毫。宋家多她一个不多,
少她一个不少。
宋明甚至巴不得她回来,对于能给宋知遇带来麻烦的事情,他向来欢迎。
宋知遇对待他们也是客气且疏离,与平时的温和截然不同。
一餐饭虽然吃得拘谨不自在,但红包倒是实打实的厚。
回家路上,她问:「以后每年除夕都要去吗?」